2025年11月26日，香港新界大埔宏福苑发生五级火灾，截至11月28日，已造成128人遇难、76人受伤，成为香港自1948年西环永安公司仓库大火以来最严重的一场火灾事件。这场灾难暴露了高层建筑火灾防控中的诸多关键问题。

图：香港宏福苑火灾现场

来源：中国新闻社

 “立体燃烧”与“烟囱效应” 

宏福苑始建于1983年，距今已有42年历史。根据2021年香港本地的人口普查数据可知，该社区居住人口4600人中，近40％的人为65岁以上的长者。

人们对建筑火灾的理解通常遵循这样的逻辑：火在某个单元发生，在经过防火分隔、防火门、喷淋系统等层层阻隔后得到控制。而此次发生在宏福苑的火灾，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特征。

根据香港消防处的初步调查，多处杂物及竹棚在火情中被点燃，并受风势影响飘散到附近大厦，最终火势蔓延至8幢大厦中的7幢——火并非沿着建筑内部的通道蔓延，而是经由外墙，甚至空中跨越到相邻建筑。

这种现象在消防工程学中被称为“立体燃烧”。与传统意义上沿平面或单个点蔓延的火灾不同，立体燃烧是一种"三维包裹式"的燃烧结构——火焰向上、向侧、向外多向传播，形成一个立体的燃烧空间。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尹稚指出，任何可以加速垂直空气流动的垂直贯通空间都可以形成"烟囱效应"，这包括楼梯间、电梯井、管线槽等。当这种燃烧形成时，原本设计用来控制火灾的措施——包括楼层封堵、防火墙隔离、自动喷水设施——在开放连通的外墙环境中几乎无能为力。

 易燃材料叠加风险 

本次火灾的快速蔓延，与施工中使用的材料密切相关。香港保安局长邓炳强在调查中指出了两个"不寻常"之处： 

一是外墙防护材料的燃烧特性异常。宏福苑外墙上的保护网、防水帆布和塑料布，在火灾中"蔓延程度远比一些合规格物料猛烈，蔓延速度亦较快"。这表明这些材料相比符合防火标准的材料，具有更强的易燃性和火灾传播能力。一旦点燃，它们会加剧而非阻缓火势的蔓延。

注：根据香港消防处等部门的规定，合规的阻燃棚网物料必须在燃烧4秒内熄灭，但宏福苑事件中的防护网显然未能达到这一标准。这表明这些物料相比符合国际防火标准（如英国BS 5867-2 Type B、中国GB 5725等）的阻燃材料，具有更强的易燃性与火灾传播能力。

二是发泡胶板的高度易燃性。警方在未着火的隔壁楼宇发现，电梯大堂窗外的玻璃窗被贴上了发泡胶板。发泡胶板"遇热时很容易蔓延"，且易燃性很高。若这些胶板被火焰引燃，将成为火灾快速蔓延的"快速通道"。

这两种材料本用作防护或装饰功能，但在激烈的火势下，反而成为了助燃剂。根据香港工程师学会消防分部的规定，脚手架高度超过15米时，围网必须具有阻燃功能。

香港建造业总工会属会港九搭棚同敬工会理事长何炳德指出，某些工程为节省成本，采用普通网而非阻燃网——前者成本仅50多元/张，后者却需90元/张：“阻燃网太阳一晒就很脆，只用一次就扔；不是阻燃网的普通网，可以不停重用。若查到没用阻燃网可以检控，为何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是侥幸心态，博没有人来查。”

 竹制脚手架的成本与安全权衡 

宏福苑的火灾进一步揭示了竹制脚手架的火灾风险。竹架在香港建筑业中广泛使用，但其安全隐患早已有据可查。

图：竹制脚手架示意图

来源：pixabay

香港政府部门数据表明，自2018年以来，至少有23位工人在竹制脚手架上发生意外，这说明竹架的结构安全性本身就存在缺陷。而其背后暗藏的火灾隐患则更为致命：竹材的燃点低，易于扩燃——竹子的干竹具有高表面积到质量的比率，当用塑料网包裹时，形成通风的"烟囱"结构，支持快速的火焰蔓延。竹架的格子连续性和紧密的绑扎为楼层间提供了不间断的热传导路径，一旦窗户破裂，外墙火灾与内部物品耦合，火灾会加速攀升。

竹架在香港持续使用的原因，一方面源于其低成本优势——成本仅为钢管脚手架的一小部分。另一方面，竹架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香港目前仍有三四千人在从事竹制脚手架的相关行业。

相比之下，内地已于2021年明确禁止使用竹木脚手架施工。香港则采取了更为渐进的方式，在2025年初提出新批出的公共工程项目中，至少一半采用了金属棚架。

图：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的相关文件

图：第一批淘汰目录

 老龄人口与疏散的结构性困难 

宏福苑的人口结构组成中，65岁及以上的居民占比近40％——这不仅意味着这是一个老龄社区，更意味着当火灾发生时，这里的居民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行动不便。 

高层建筑疏散的基本难题在于，楼梯下行速度有限。国际研究表明，正常情况下楼梯疏散速度约为每秒0.4-0.7米，火灾时往往降至每秒0.3米以下。对于老年居民，行动能力的差异进一步增加了疏散时间。31层建筑对需要辅助工具或帮扶的老人而言，疏散面临实质性障碍。

这不仅是宏福苑的问题，而是许多老旧高层社区的共同特征。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如何在高层建筑中设计适应老龄居民需求的疏散体系，成为日益重要的课题。国际经验表明，高层建筑疏散需要楼梯、避难层和防烟梯完整配合，甚至还需要能在火灾时照常运行的疏散电梯。但在香港的许多老旧建筑中，这些设施仍需进一步完善和升级。

 结语 

高层建筑火灾防控涉及建筑设计、材料选择、人口特征、消防配置等多个维度。宏福苑火灾是一个典型案例，揭示了老龄化背景下高密度高层建筑社区所面临的安全需求变化。无论是材料标准、施工监管、疏散体系，还是消防资源配置，都需要基于实际风险进行系统性思考，这既涉及技术问题，也涉及城市管理。

在这场灾难的启示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次火灾，更是防火体系中多个薄弱环节的集中暴露。只有逐一加强这些环节，类似的悲剧才能被有效预防。